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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送爽，遍地金黃；中原大地，收割繁忙。正在這時，一條消息讓輿論聚焦到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區(qū)裴城鎮(zhèn)。據媒體報道，裴城鎮(zhèn)的農民遇到了一件怪事——收割自己家里的玉米，還需向鎮(zhèn)政府繳費辦證！
有報道說：裴城鎮(zhèn)要求收割玉米的農戶先辦理“砍伐證”、“準運證”，每畝玉米繳費500元后，才能收割，否則將“給予嚴重處罰直至追究刑事責任”。絕大多數農戶未辦“兩證”，致使數萬畝成熟玉米無法收割，村民們心急如焚。此消息一出，立即引發(fā)質疑。
這樣明顯不合情理、于法無據的做法，是如何出臺的？是當地的“禁燒”措施本身有問題，還是執(zhí)行當中走了樣，或者是沒有向群眾解釋清楚？
記者帶著疑問，來到了漯河，走進裴城鎮(zhèn)，一探究竟。
芮士欣，裴城鎮(zhèn)西芮村四組村民，今年53歲。家有玉米8.6畝，另外承包別人6畝，共14.6畝，現已部分成熟。為不誤農時，9月15日，中秋剛過，他就去地里砍玉米了。結果，他被鎮(zhèn)政府宣傳秸稈禁燒的工作人員帶到鎮(zhèn)上“學習政策”，理由是沒有交押金，沒有“砍伐證”。
“我砍玉米秸稈是回去搭豬棚的，又沒焚燒，為什么要辦證？”芮士欣一路向工作人員解釋，卻是徒勞。
“到了鎮(zhèn)里，鎮(zhèn)上的人告訴我，今年出臺了新政策，全鎮(zhèn)推行立稈掰穗，秸稈還田，要砍倒玉米稈就必須交押金辦證。”芮士欣說，當天下午兒子在村里繳納300元押金，辦完“玉米秸稈砍伐證”之后，他才被允許回家。
同為四組村民的芮紅崗、芮四一等告訴記者，他們也辦了“砍伐證”，交了50元到500元不等。更多的村民則表示，不想交這個錢，或者交不起這些錢。村民們說，這么多年，關于農村、農業(yè)和農民，我們聽到的都是“取消農業(yè)稅”、“糧食直補”、“義務教育免費”、“新農村合作醫(yī)療”等支農惠農政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向農民收費，想不通，也不會配合。
“紅頭文件”規(guī)定了什么
●砍倒玉米秸稈才要辦證
●收費只是押金，以后會退還
西芮村黨支部書記郭春玲告訴記者，其實大家有個誤會，農民收玉米是不用辦證的，只有砍倒秸稈才需要辦證。“誰也不可能傻到阻止農民收割自己地里的莊稼。”郭春玲說，還有另一個誤會，說是收費其實只是押金。農民把放倒的秸稈運走后，辦證交的錢會如數退還。“啥時候把秸稈拉到不會焚燒的地方，錢就啥時候還。這都是為了防止焚燒秸稈和促進秸稈還田。”
記者看到了一份“紅頭文件”——裴政[2008]37號文《裴城鎮(zhèn)關于加強秋季秸稈禁燒工作的緊急通知》。通知明確規(guī)定，“嚴禁焚燒秸稈，實施秸稈還田。秋作物秸稈禁燒率必須達到100%”、“誰砍罰誰，誰燒罰誰”、“農戶承包地砍伐或焚燒秸稈1畝以下的對該農戶罰款300元，超過1畝的每畝罰款500元。”文件的頒布日期是2008年9月3日。
文件說，對確因養(yǎng)殖、青貯等需要，農戶要求砍伐的應先報鎮(zhèn)“三秋”秸稈禁燒指揮部同意，按要求辦理相關手續(xù)后經批準方可砍伐，“否則按違反秸稈禁燒規(guī)定，依法進行嚴肅處理。”
郭春玲告訴記者，“相關手續(xù)”就是辦理“玉米秸稈砍伐證”并立下“綜合利用、絕不焚燒”的保證書。西芮村共有4個小組500戶2000多人，因為大規(guī)模的玉米收割還要一周左右，目前有26戶農民辦理了“相關手續(xù)”，累計收取押金8000多元。
記者了解到，裴城鎮(zhèn)的中周村、東芮村、中和寨村等也只有極少數農民辦了證。各村辦的證不統(tǒng)一，多數是信紙上寫明即可。因為郭春玲原先是鎮(zhèn)計生辦干部，西芮村的“證”就是在育齡婦女B超單的背面寫上“今收到××禁燒秸稈保證金××元，驗收合格退還”。
農民為何不愿辦證
●怕錢交上去，要回來就難了
●秸稈就地還田費事又費錢
從這份“紅頭文件”我們隱約感到，正如郭春玲所說，鎮(zhèn)政府與農民群眾之間似乎確實存在一些“誤會”。那么，誤會是怎么造成的？
記者繼續(xù)走訪農戶。西芮村村民芮豐臺（音）告訴記者，他知道鎮(zhèn)上要求農民辦證的目的，也清楚只要沒焚燒秸稈，辦證所交的錢會退還，“村里的喇叭里都喊過好多遍了”。但他仍然不愿去交錢，“只怕錢交上去，再要回來就難了。”
東芮村的芮林堂老人則告訴記者，“不讓砍秸稈就是不讓我們收玉米啊。”他說，一直以來自家收玉米的習慣都是先把玉米稈放倒，再把棒子摘下來。現在不許砍稈，對他來說就是不讓收玉米。
一位農民指著身邊的玉米地對記者說，鎮(zhèn)上的玉米大多數都是整片種植的，植株密度大。如果要按鎮(zhèn)政府要求的“立稈掰穗”，就必須全副武裝裹得嚴嚴實實才能進玉米林，否則“玉米葉子及葉子上的蟲子讓你難受得要命”。
芮士欣告訴記者，對于秸稈粉碎還田他舉雙手贊成，“不會污染空氣，對增加土壤肥力也有好處，宣傳車天天在村里轉，我們都已經知道了”。但秸稈粉碎還田需要用大型農機具，雇這個機器的錢得讓農民自己出，“因為自己收割莊稼從不算工錢，秸稈還田能省多少肥料咱也看不見，請機器來每畝比往常要多花30元左右，對農民來說，能省一分錢都是好的。”所以不少人還是選擇了人工放倒玉米稈再掰穗子的收割方式。
屬于違法設立行政許可
●鎮(zhèn)黨委書記和鎮(zhèn)長已被免職
●辦證收取的“押金”全部退還
《行政許可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省級人民政府以下的行政機關或者其內部機構不能通過發(fā)文件的方式設定行政許可。顯然，裴城鎮(zhèn)根本沒有設定行政許可的權限，無權發(fā)文規(guī)定砍伐秸稈要辦手續(xù)并收取押金，更無權規(guī)定焚燒秸稈要受處罰。9月18日上午，郾城區(qū)委常委會做出決定，因違規(guī)發(fā)放“玉米秸稈砍伐證”，裴城鎮(zhèn)黨委書記楚建杰和鎮(zhèn)長賽筍已按相關程序免職。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辦證收取的約4萬元“押金”也于18日下午全部退還。
記者輾轉找到了裴城鎮(zhèn)原黨委書記楚建杰。楚建杰說，最近兩年國家抓秸稈禁燒的力度很大，地方各級政府也都做出了嚴格要求。裴城鎮(zhèn)屬于郾城區(qū)比較偏遠的一個鎮(zhèn)，往年一到收獲季節(jié)，常出現濃煙滾滾的情況，公路車輛無法通行，境內孟平鐵路上的火車曾因焚燒秸稈看不清信號燈而無法前行。去年因為“禁燒”工作比較落后受到市和區(qū)里點名批評，所以今年鎮(zhèn)政府打算乘著國務院辦公廳[2008]105號文《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推進農作物秸稈綜合利用的意見》的“東風”，“做一些探索”，打個翻身仗。
裴城鎮(zhèn)下轄24個行政村5萬余人，耕地8萬畝，玉米播種面積約6萬畝。轄區(qū)內有重要公路通過。楚建杰說，2007年，他曾選定道路沿線大約3000畝地作為試點，用政府每畝補貼10元的方式引導農民實施秸稈還田，農民很配合，效果比較好。但今年“禁燒”風聲更緊，全鎮(zhèn)玉米秸稈100%還田。如果按照每畝10元的標準，6萬畝地需要60萬元專項資金。而這個數字基本等于鎮(zhèn)政府全年的工商稅收。
于是，便有了裴政[2008]37號文以及相應的“玉米秸稈砍伐證”等措施。
“禁燒”以后該怎么搞
●農民收入低的鄉(xiāng)鎮(zhèn)不好推行
●絕對不能再靠強制命令
據了解，在郾城區(qū)，農民收入高、經濟條件好的鄉(xiāng)鎮(zhèn)推行秸稈還田效果比較好，農民收入低的鄉(xiāng)鎮(zhèn)就麻煩一些。
在裴城鎮(zhèn)采訪，許多鎮(zhèn)村干部反映，為了禁止焚燒秸稈，收獲季節(jié)全鎮(zhèn)干部齊上陣24小時巡邏，70多人管近8萬畝，平均一人負責1000多畝，忙不過來，半個月不回家是家常便飯。“一旦有農民焚燒，除了盡快撲滅根本沒有辦法，對農民既不能抓，也不能罰，實在是沒法。”裴城鎮(zhèn)中周村黨支部書記王春峰說。
“痛定思痛，我這些天一直在反思，要真正讓農民自覺推行秸稈還田，杜絕露天焚燒，絕對不能再搞強制命令，除了發(fā)展經濟，提高農民和鄉(xiāng)鎮(zhèn)財政收入，沒別的法。相信10年后經濟條件好了，讓農民砍倒秸稈焚燒，他們也懶得干了，因為砍秸稈也要費人力。”楚建杰告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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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采訪中看到了鎮(zhèn)村干部中傳閱率比較高的一條短信：“秸稈禁燒真是不好干，晝夜不睡像打游擊戰(zhàn)……”
被免職的裴城鎮(zhèn)原黨委書記楚建杰也說：“一邊是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的禁燒要求，一邊是農民千家萬戶焚燒秸稈的習慣；上面的要求要執(zhí)行，群眾的情緒也要考慮，基層干部不容易。”
近年來,農村一些地區(qū)焚燒農作物秸稈現象比較普遍，不僅污染環(huán)境、危害群眾健康、嚴重威脅交通運輸安全，還浪費資源。推進秸稈綜合利用勢在必行。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推進農作物秸稈綜合利用的意見》指出，要以科學發(fā)展觀為指導，落實資源節(jié)約和環(huán)境保護的基本國策，把推進秸稈綜合利用與農業(yè)增效、農民增收結合起來，靠技術創(chuàng)新和制度創(chuàng)新，加大政策扶持力度，發(fā)揮市場機制作用，加快推進秸稈綜合利用。
地方政府作為推進秸稈綜合利用和秸稈禁燒工作的責任主體，要狠抓各項措施和規(guī)定的落實，但不能將這項工作簡單化，只追求結果，不顧實際，不注重程序、過程。“禁燒”必須依法行政。
有專家認為，“玉米秸稈砍伐證”是一些基層政府部門迷信行政強制，習慣于通過強制的方式推行禁令的結果。要改變地方政府部門的違法行政，需要整飭官員們的權力沖動，干部要真正樹立法治意識，做到以人為本。
采訪中，記者也注意到，推行一項政策光有要求是不夠的，各級政府還應為具體執(zhí)行的基層干部創(chuàng)造執(zhí)行的條件，包括政策支持、配套資金等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