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江市首次發行“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圖為牡丹江市商業銀行上的橫幅。鄭燕峰 攝

牡丹江市人大常委會批準發行信托產品的決定。

牡丹江發行“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的宣傳單。

“單位領導親自前來‘慰問我’，囑咐我下班前務必完成任務”

    3月4日，黑龍江省牡丹江市向社會公開發行該市首個信托理財產品——政信富民0901。這是牡丹江市應對金融危機所采取的一項積極的金融應對措施，但在發行過程中引起一場風波。
    風波源于一些機關和部門采取定指標、下任務的方式讓干部職工購買，引發一些社會不滿情緒。
    記者看到一家醫院的會議紀要，議題是“傳達衛生局第二次‘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認購會議精神，布置醫院產品認購工作”。
    根據紀要，“會議傳達了2009年3月9日上午9時市衛生局召開的以‘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認購為主要內容的緊急會議精神，根據市衛生局要求，會議決定：凡享受3000元以上津貼的人員，認購金額為2萬元；凡享受正、副科級待遇（含護士長）的人員，認購金額為1萬元；普通職工認購金額為5000元；多認購金額不限；本院雙職工（普通員工）如確有困難可報劉院長批準，但仍需認購5000元。
    “以上各條均含各分院及社區，要求各科室（含分院）將本科認購名單及金額于3月10日15時前報院辦公室。”
    牡丹江市下轄的東寧縣政府網站顯示，3月5日上午，在東寧縣召開的“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認購動員大會上，“縣委常委、副縣長張維國主持會議并傳達了《中共牡丹江市委辦公室牡丹江市人民政府辦公室關于做好‘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帶頭認購工作的通知》。”
    縣委副書記金秀蘭“要求廣大干部職工嚴格按照牡丹江市的統一認購標準，充分認識發行‘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的重要意義，加強領導，周密部署，加大宣傳力度，積極開展認購活動，盡最大努力完成認購工作”。
    另一篇報道說，“會議召開的當天下午，牡丹江商業銀行東寧支行內人頭攢動，全縣各鎮、各部門副科級以上干部率先開始爭相購買政信富民0901期信托理財產品，掀起了這個理財產品在我縣的銷售熱潮。據商業銀行工作人員介紹，這是自銀行成立以來首次出現如此擁擠忙碌的場面。”
    3月12日，記者在牡丹江商業銀行各營業網點均能看到“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的宣傳條幅和招貼畫。
    一位市民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他是一名教師，他們單位下發了這樣的緊急通知：
    1．3月5日~3月15日期間請全體職工到民政局東側商業銀行購買“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要求一般工作人員1萬元，副科1．5萬元，正科2．0萬元（此產品期限兩年，每年付息一次，預計年回報率為4％，并經牡市政府承諾、人大批準到期溢價回購，回購資金支出已納入牡丹江市財政預算，牡丹江市商業銀行23個網點同步發行）。
    2．接到通知后，請盡早到指定銀行進行認購（本人身份證、以實名制方式），并進行登記。
    3．購買后請將有關單據復印件報本單位財務處，以他人名義購買頂任務數的，報協議號。
    雖然《通知》中標明是自愿原則，但據當地人說，一些單位按人頭、按級別定購買指標。
    接受記者采訪的另一名女教師說：“我下午因為沒籌夠錢，還沒有去購買，我單位的領導居然親自前來‘慰問我’，囑咐我下班前務必完成任務。”

一個地級市發行理財產品的苦衷

    牡丹江一位市民說：“其實這個產品本身到底如何，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也說不清楚。”
    一位政府官員認為，很多市民把這種產品與歷史上的政府集資等同起來，對產品本身并不了解。加之一些單位把好經念歪了，在社會上產生了誤解。
    牡丹江的經濟并不發達，年初牡丹江市“兩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說，全市財政收入完成55億元，增長27.1％（不含綏芬河完成44.9億元，增長35％），其中市本級財政收入21.8億元。
    2008年，牡丹江市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0700元，增長16％。今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計劃增長12％，達到11984元。
    政府工作報告說，牡丹江市“政府債務負擔沉重，僅今年到期應償還的本金和利息就達7．9億元”。
    “與此同時，一場百年不遇的國際金融危機正加速蔓延，市場發生急劇變化。一些生產企業受大環境影響，銷售開始受阻，嚴重的已經減產、停產；去年對俄貿易同比下降7．15％；小額貿易雙倍抵扣政策調整，導致財政壓力加大。”
    資金不足是近些年來困擾牡丹江市發展的重要制約因素，金融危機帶來的資金短缺使該市發展雪上加霜。
    牡丹江市原來4家上市公司現僅存1家，多年來未能通過企業債券等其他方式從資本市場直接融資。據牡丹江市金融辦對市直37戶重點企業的問卷調查，這些企業2009年資金缺口高達14億。
    牡丹江市金融辦金融合作部部長王子云說，黑龍江省是一個高不良貸款、高風險的地區。擁有280萬人口的牡丹江市僅有8家銀行，沒有全國性的股份制銀行，貸款形勢嚴峻。
    據牡丹江市銀行業2008年12月份數據統計，該市各銀行存款607億元，但是貸款只有186萬元，存貸比只有30％。通俗地說，牡丹江老百姓存在銀行100元錢，只有30元用在了牡丹江本地發展經濟。
    王子云說，這在全國都是最低的。
    從新增貸款看，農村信用社和城市商業銀行占了絕大多數，其他國有商業銀行貸款呈負增長態勢。王子云說：“從存貸比可以看出，牡丹江市就像一個抽水機，當地老百姓的存款通過銀行被大量抽走外流，支持別的地方建設了。”
    據介紹，信用社貸款占牡丹江市貸款三分之一強，新增貸款占全市新增三分之二強。但黑龍江省聯社提出自今年起原則上不提供單筆500萬元以上的貸款，這對牡丹江市經濟發展是釜底抽薪。
    受金融危機影響，資本市場低迷，企業IPO和上市前的定向私募融資可能性很小。
    2008年初，牡丹江市在黑龍江省率先提出金融強市戰略，本著政府主導、多元投入、市場化操作、不留后患、短期內償還的宗旨，發行信托產品，通過多種金融手段放大后，達到融資100億的目標。
    牡丹江市政府副秘書長鄒云勝對記者說：“在金融危機中，中國政府要有作為，怎么作為？不是亂作為，不是把行長找來逼人家貸款，一定要把政銀的橋梁搭建起來。你要想搭橋，必須按照市場規律去辦，這樣才能再去搭建銀企平臺。”
    牡丹江市市長助理兼金融辦主任郭柏春是一位金融學博士后，“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就是由他吸取各地經驗主導設計的。
    他說，在財政困難的地市，解決資本問題的辦法主要是通過發行信托產品融資，在控制風險的前提下，把所融資本注入銀行、擔保公司、貸款公司、投資公司等金融機構和投資平臺，放大和帶動投資。
    他用通俗的語言解釋了這一理財產品。
    第一步是由牡丹江市商業銀行發行理財產品，屬于非保本浮動收益型。
    他說，很多銀行發行的理財產品大部分投入到證券市場，買基金、打新股，但是牡丹江這次發行的理財產品之后跟了一個信托產品。銀行發行募集到資金后，進行單一信托，委托中融國際信托公司管理，中融國際信托公司以入股形式投入到牡丹江市政府的資本運作平臺，牡丹江市國資委承諾兩年之后以溢價110％來回購，政府列入財政預算支出，報請人大批準。這樣，最終投資人所買的非保本浮動收益型變成了保本的固定收益型。
    因為本次融資實質上是政府以已經選定的穩定回報項目為平臺，以資金保值增值為基本原則，以收益最大化為經營導向，以市場化運營和投行化管理為盈利保障，以確保按期兌付為底線的主動融資負債行為。
    政府融資負債能否如期償還？牡丹江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王同堂在向市人大常委會匯報時表示“杜絕行政干預及隨意點貸、點投”，牡丹江市委市政府決定成立投資決策、風險控制、薪酬管理3個委員會，在管理體制上，保證三個委員會高度的獨立性和權威性，確保所融資金封閉運行，“絕不用于財政支出、還債、建設沒有回報的公益項目等”。
    2009年1月21日，牡丹江市人大常委會全票通過，批準政府發行信托產品融資。
    中融國際信托有限公司是黑龍江省內唯一一家信托投資公司，已在全國10余個省市開展類似的政信信托業務，到2008年底已為各地方政府發行了300億元的信托產品。
    云南省昆明市發行50億元、曲靖市發行30億元，浙江省溫嶺市發行5億元，遼寧省沈陽、撫順、丹東、鐵嶺等地市共發行30億元。在黑龍江，哈爾濱市共發行了近20億元的信托計劃，齊齊哈爾市政府已將信托模式列入2009年政府融資計劃，該市人大常委會已經對發行信托產品進行了批復。
    郭柏春說，中融國際信托有限公司與牡丹江市政府在資金投向上已形成共識，不建橋、不修路、不搞政績工程，杜絕行政干預及隨意點貸、點投等行為。
    據介紹，牡丹江市政府投資平臺——廣興公司得到入股資金后，將投資于風險低、回報率高、有現金流的擔保公司、擬上市企業、市直重點項目、金融股權、土地收儲等項目中。
    郭柏春和他的工作團隊，希望這筆資金能發揮酵母作用。據保守測算，20億元融資可以撬動100億元貸款，增加10億~20億元投資。
    牡丹江市金融辦的工作人員說，民間旺盛的投資理財需求已經受經濟危機影響，國債、基金等理財產品年回報率多在3％以下，現在市民把錢大量存到銀行。牡丹江市這次以4％回報率發行的理財產品，如果發行20億元，可以增加市民收入7000多萬元。

地方政府的金融救市與行政邊際

    牡丹江市金融辦金融合作部部長王子云說：“我們不是說政府突然沒錢了，要修個路蓋個樓，我們向老百姓伸手。”
    但“這個產品在牡丹江首次發行，它不是保險，也不是普通的理財產品，設計非常復雜，很多老百姓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說，3月3日，牡丹江市委市政府給領導干部開了個會，號召機關干部起到帶頭示范作用，來買這個東西。
    “后來我們發現窗口大量擁堵，再次發文，機關干部不能到窗口買，由單位登記團購，銀行上門辦理。”
    這份文件是指3月5日由牡丹江市委市政府辦公室下發的《關于進一步做好‘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認購工作有關問題的通知》。
    通知說：“各地、各部門要組織好本單位人員的認購信托產品，為廣大群眾創造便利的認購條件。各地各部門要按照自愿的原則，積極組織開展認購，但由于額度有限，原則上干部最高認購額度不超過2萬元。”
    他說：“可能在一些單位有宣傳走樣的，還有人的素質不同，如果公開去買，他可能搶著去買，政府一說反而有了逆反心理。”
    一位網友說：“發行信托理財產品確實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的金融事件。目前的問題是，行政化操作簡單粗暴，也反映出政府對金融危機背景下的融資底氣不足，計劃經濟的思維膨脹，好心眼不一定干好事，有可能事與愿違。”
    據介紹，“政信富民”信托理財產品計劃分三期發行，即0901期至0903期，總額不超過20億元。第0901期原定于3月20日發行結束,3月12日,牡丹江商業銀行宣布第一期發行提前結束。
    據記者了解，首期發行并未達到預期融資額度，當地融資造血的任務依然艱巨。牡丹江市金融辦的一位負責人表示，他們正在總結經驗教訓，但用金融手段解決當地經濟發展的信心不會動搖。
    本報牡丹江3月16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