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鼓勵科研產出的方式具有“熱炒”的特點,基本上沿用了計劃體制的模式,由相關部門組織專家進行論證,編制項目指南,督促科研人員申報競爭。這樣的“計劃學術”很難體現科研人員的自主性和創新沖動。
創新能力不足越來越成為轉型發展的瓶頸
中共中央政治局5月28日召開會議,研究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加快國家創新體系建設。“創新”話題再度升溫。
我國經濟較長期的快速發展舉世矚目,但這種主要建立在大規模引進外資、低保障廉價勞動力和粗放利用資源基礎上的發展模式,也引發了越來越多的問題。我國工業創造的利潤大部分為跨國公司所得,低價競爭和貿易爭端也愈演愈烈,還造成了相當緊張的能源資源形勢,付出了很大的環境代價。如果我們不能通過自主創新提升核心競爭力,改變我國經濟結構、產業能級和產品在世界市場中的位置,那就只能靠外圍打工,繼續高消耗、高污染、低效益的路子。無論對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還是提高我國的國際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增強自主創新能力都是一個戰略性選擇。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國開始實施科教興國戰略,我國科技事業在組織、內容、技術和效益上取得了相當發展,科技人力資源、研發水平、產業規模均具備了自主創新的基礎條件,在一些領域也有較強的競爭力。然而與世界先進水平相比,自主創新能力不強,仍然是制約我國核心競爭力提升的主要因素;與此相關的科技與經濟、研發系統與產業系統相脫節的情況也沒有根本改變——焦點是如何改進自主創新的組織結構、支撐體系和激勵方式。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采取了“以市場換技術”的辦法,取得了明顯的效果,但同時也造成了我國科技跟蹤仿制比較多、自主創新比較少的局面。問題在于,關鍵技術、核心技術總是引不進來的,創新能力更不可能靠購買。從國際經驗看,一些國家和地區在發展的某個階段,集聚創新形成了一批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品與技術,主導了國內市場,支撐起若干國際品牌,在世界經濟舞臺上表現出色;而另一些國家和地區,由于創新乏力,高端產品和市場被人家占領,失去了經濟發展的主動權,還間接導致了一系列社會問題。由此可見,轉型發展,必須突破創新瓶頸。
創新不能靠計劃也不能“熱炒”
從國際權威的《科學引文索引》(SCI)、《工程索引》(EI)、《科學技術會議錄索引》(ISTP)收錄情況看,近年中國科技論文產出已名列世界前茅(分別居第3位、第1位、第2位)。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我國連年增加投入、科研人員在現行評價體系激勵下奮發有為的結果。在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IMD)的《全球競爭力年鑒》(WCY)中,2011年中國大陸在59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18位。最近幾年體現我國國際競爭力的若干指標有升有降,但其中基礎設施類指標(包括基本基礎設施、技術基礎設施、科學基礎設施、健康與環境基礎設施、教育基礎設施)仍然處于中下水平,特別是有關技術、健康與環境、教育的劣質指標還比較多。
我國與創新型國家的主要差距是:關鍵技術自給率低,發明專利數量少,科研質量不高,尖子人才比較匱乏,還有科技投入效率等問題。也就是說,我國科技創新活動規模已相當可觀,但含金量還不足。
我們鼓勵科研產出的方式具有“熱炒”的特點,基本上沿用了計劃體制的模式,由相關部門組織專家進行論證,編制項目指南,督促科研人員申報競爭。而這些“指南”其實大都踩著人家的腳印,既缺乏原創性,也難見可連續性。在項目管理上,也是依據預先編制的技術指標和時間節點,盡管貌似有中期檢查、結題驗收等等,但大多數還是走過場。這樣的“計劃學術”其實很難體現科研人員的自主性和創新沖動。現行科技體制的政策導向、管理措施尤其評價體系看好的是立竿見影的東西,看發表了多少論文,而并不顧其影響力和實際效用。于是乎,一方面,科研人員為了獲得經費支持,便急于出成果,至于這些成果是怎么來的,質量如何,則少有過問;另一方面,評價如果只盯著成功,那就等于鼓勵人們選擇風險小的研究方向,抑制創新的嘗試。
評價(包括立項、考核、晉升、評獎)不當,就會助長急功近利、浮躁浮夸,甚至弄虛作假的風氣。且不說拉關系、走后門,乃至與評價環節有各種勾連的腐敗因素,這種評價體系實際上“逼著”一些人千方百計“包裝”成果,搞形式主義,化整為零,變簡為繁,數量多多,質量平平。還有,我們過多過濫的評獎,與評“五好”、“十佳”差不多,排排坐,分果果,科研活動以外的人際關系、利益協調占據了相當大分量,嚴重背離了獎勵的初衷。
好的制度激勵人,不好的制度消磨人、折騰人,甚至腐蝕人。我國科研缺少原創性,缺少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重大發現,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科研體制改革滯后。如果說早些年的制度設計是為了激活科研人員的工作熱情,現在時過境遷,弊端漸顯,它使得一些人無暇領略科研活動帶來的愉悅,而過分看重數字“游戲”,陷入不勝其煩的填表泥潭不能自拔。長此以往,科技創新的實際投入勢必相形見絀,又怎么能避免浮躁浮夸、弄虛作假的事情屢屢發生呢?
激勵創新更重要的是好奇心與制度環境
2010年,我國科技人力資源總量5700萬人(2005年3500萬人),研發人員總數255萬人年(全時工作當量;2005年137萬人年),連續數年居世界第一第二位。全社會科研投入(R&D經費)近年保持20%的增速,2010年超過7000億元(是2005年的2.9倍),經費支出升至世界第3位(2005年是第6位),占GDP的比例是1.76%(2005年是1.32%)。我國通過《專利合作條約》(PCT)申請的國際專利世界排名第4位(2005年是第10位;但其中相當部分是跨國公司在華申請,特別是在高新技術領域),論文數量世界第2位(2005年是第5位),被引次數世界第8位(2005年是第13位)(見科技部《中國科學技術發展報告2010年》)。我們的投入和產出還不那么成比例,缺少的不是人才,也不是金錢,而是貨真價實的創造能力。
增強自主創新能力被提升為國家戰略的要求,當然要支持與經濟建設密切相關,具有明確任務取向的應用研究,但絲毫不意味著基礎性研究就要歇工。基礎研究猶如科研活動的長線投資,忽視了它,就等于遏制自主創新的源泉;基礎研究還具有很強的“好奇”取向,只有耐得住寂寞,專心致志,埋頭苦干,才有可能作出原創性的貢獻。
要在科研活動中取得創新成果,不但需要科技人員孜孜不倦地鉆研和活躍的創新思維,更需要鼓勵鉆研和創新的制度環境。當然,不可能要求每個科技人員都成為淡泊名利的謙謙君子,但是科技體制特別是評價體系作出的制度安排應具有明顯的導向作用。
創新的沖動究竟來自何方?功利目標或可激勵于一時,但產生不了持續的熱情和鉆研精神,更談不上什么創造力培養。要求所有研究都滿足社會需要,都要實現轉化率,表面上很積極,實際上很勢利,對自主創新的長期表現有害無益。創新本身是有風險的,應該有足夠的寬容允許“另類”,允許有錯誤和失敗。
創新允許有錯誤和失敗,當然不是指那種移花接木、虛假編造、剽竊冒充等不端行為。一般來說,科學界的欺騙行為比較少,這既由科研人員的總體素質決定,還要歸功于他們的工作必須要獲得同行認可,歸功于全社會對科學事業的信任。但現在的情況并不樂觀。因為科學界的誠實不完全取決于科研人員的個人品德,還要受到制度(體制)的誘導。如果科研人員把大量精力時間用在爭取項目和經費上,要費很大力氣做表面文章,還要為了應付各種評價活動,挖空心思到處打探,搞“公關”,就難免出現許多違規甚至不法行為。我們現在并不缺少對不端行為的道德譴責,缺少的是更有力的制度約束和懲罰機制。
無論如何,制度建設對于創新活動具有全局性、導向性和基礎性的意義,切實改革相關體制機制的制度效應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