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經濟參考報》發表了署名中國社會科學院和聯合國人居署專家聯合課題組的文章,該文章的標題為《低收入居民住區發展模式探索》,副標題是《棚戶區改造:中國遼寧的經驗》。文章介紹了中國遼寧省于2005年初在中國率先實施的大規模改造城市及國有工礦棚戶區的途徑及方式。筆者對此項改造沒有調研,無法就所取得的成就進行分析。
但任何一個國家的城市都長期面臨著解決貧民住房的壓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這不是哪一個國家的哪一個城市所獨有的問題,現實地看,這幾乎貫穿了人類城市的發展史。不僅每一個發達城市都存在著獨立的、大規模的低收入群體居住區,甚至每一個發達的城市,其最為繁華的市中心,都可能毗鄰著貧民住區,或者貧民住區就在一座美輪美奐的大廈之中或之后。換句我們耳熟能詳的詞語,這樣的地方就叫“貧民窟”。
文章說“早在19世紀中葉,貧民窟就已‘被廣泛認可為一種國際現象’”。世界上不僅有這樣的學理性的研究,即便像中國這樣現代城市化進程晚一截的地方,過去也有很多人在談論這樣的現象,比如北京解放前所說“南窮”,上海所說的“下只角”。經過大規模改造后,尤其是新世紀以來,日新月異的房地產開發,在北上廣這樣的大城市中心城區,尤其是中心商業圈內,從城市建筑的外觀來看,幾乎看不到“南窮”或者“下只角”的舊貌了。但事實上,低收入者的居住區并非不存在,比如這些城市高端小區始終沒有杜絕的群租屋,就是典型的變通例子。而國際上的大都市還存在這樣的情況,即城市中心成了貧民居住的地方,有錢有條件的人卻搬到城外去了。
這是十分自然的選擇。因為城市中心的運行,它所需要的管理者,并不都是高收入者。比如市中心的頂級餐廳,它的服務員、保潔員,不可能是高收入者。這些群體成為高端小區里群租屋的主力消費者是迫不得已的,因為他們既不可能在郊外置業,也不可能每天在路上花很多時間和昂貴的交通費,更不可能單獨購買市中心的豪宅。那些在市中心開發高端地產的開發商,那些以為將棚戶區變成一流商圈的規劃者,那些認為將貧民窟一拆了事,城市就更美好的想當然的官員,未必意識到了這一點,或者只是意識到,這些租客還可以到“別的”中心區域居住,要是所有人都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一個真實的城市是自然生長起來的,勢必會有各種人群,因此也會形成各種城市所有的風貌,有流光溢彩的街道,也會有雜亂不堪的貧民窟,更有甚者這些地方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相互轉換的。在這樣的變換之中,一個城市是否為人性的、宜居的,它的管理者、建設者是否有長遠的眼光,一般卻不通過這個城市偉大的地標來顯現,而在于這個城市為每一個階層的人,提供了這個城市是我家鄉所在的真實感。
比如老北京之所以長在人心,不是因為故宮(有很多老北京一輩子都沒有去過故宮),而是因為拉洋車、賣大碗茶的人和大學教授,都可以吃到同一個小老板幾代人在一個胡同口賣的豆汁油條。而曾經廣泛擁有“下只角”建筑外貌的上海,無論何許人等,走到南京路都可以衣裳光鮮,很講究、很時尚或很獨特。這些生活的細節并不存在高低貴賤,更非空洞無物的公平正義可以名之為城市邏輯的,但這卻是這個城市為當地人自豪、外人津津樂道的標示。但這樣的標示,如今在城市越來越偉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的時候,遺落了。
這種遺落非常明顯,因為你從最近10多年的建筑來看,尤其是商業建筑來看,你在北京上海廣州的五星級酒店一住,恒溫的空調、千篇一律的菜譜,你幾乎分辨不出是京味還是海派了。甚至齷齪一點,你都搞不清京油子和白相人的差別。
西諺云:上帝造原野,人類造城市。這是一句非常樸實、卻充滿現實張力的真理。說它樸實,因為我們的確可以把人類城市的建設史看成是人類改造自然,讓自己生活得更加美好和文明的歷史。說它充滿張力,那是因為人類盡管可以創造出像城市這樣上帝賜予之外的東西,但人類卻不可能像上帝那樣,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自己的創造物。城市以及人類創造的其他事物(比如市場、比如制度),常常在它們是人類大智慧的結晶的同時,也是人愚蠢自私短見的產物。
回頭再說專家組的文章里所提到的棚戶區的改造,其源頭就是遼寧成為新中國最重要、不可或缺的重工業基地之后,就注定埋下了如今必須改造的大規模的棚戶區。這如同中國的城市越來越現代化的同時,我們在城市改造之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奇跡的同時,高端的豪宅區卻無法遏制地出現了令人不安的群租屋。
城市的生長和貧民窟的壓力,這的確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