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債務危機的突然爆發,使“凱爾特猛虎”成為11月中下旬歐洲經濟最大的陰霾。盡管手握7500億歐元儲備的歐元區財政穩定機制幾乎肯定會介入這場危機,而且該機制也絕對有能力化解這場危機,但是歐盟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在一個已成驚弓之鳥的金融市場中,任何波動都可能導致投資者做出集體性的瘋狂之舉。為了給市場一個良好的信號,11月19日歐盟、歐洲央行還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與愛爾蘭政府協商之后,比愛爾蘭還急切地向外界宣布將在接下來的一周內出臺援助計劃。相映成趣的是,按理說該急得火上頭的愛爾蘭政府反倒一再否認向歐盟求援,即使在11月19日會談后也僅僅輕描淡寫地宣布,金融援助計劃是“積極的”而已。
為什么該急的看起來不那么急,不該那么急的卻急得不得了?追本溯源,從10月中旬開始露出苗頭的愛爾蘭債務危機其實有些“殃及池魚”的意思。愛爾蘭經濟出現了問題,這是事實,但這種問題變成了危機,卻又與愛爾蘭自身的問題沒太大關系了。
愛爾蘭債務危機其實是一場由銀行債務危機引發的財政危機。愛爾蘭政府面臨的主權債務危機與希臘相比,最大區別在于它不是由長期透支性財政政策引起的。與大手大腳花錢的歐洲伙伴們相比,保守的愛爾蘭人雖然在上世紀90年代以來實現了近10年的高速增長(2008年愛爾蘭經濟增長才進入低速期),但歷屆政府對政府赤字規模的控制都相當重視。2007年時的愛爾蘭,財政赤字僅49億歐元,約占GDP的2.9%。與彼時開支無度的歐洲其他國家相比,愛爾蘭在財政赤字規模上的謹慎態度是很明顯的。
經濟持續增長,財政赤字絕不逾矩,債務危機爆發前的愛爾蘭政府的成功還不止于此。這個僅450余萬人口的小國去年年人均GDP
4萬美元左右,10年來吸引外資達2100億歐元,社會福利開支比例超過了英國和法國,2007年福利指數為世界第11位。無論從哪個數據看,愛爾蘭都是一個極為成功的發達國家典范。但這一切成功,現在都被受房地產泡沫沉重打擊的金融業抹殺了。
當年絕對屬于小國寡民之列的愛爾蘭,為了吸引外資(主要是歐元區的外資)進入,定了一個爭議極大的低商業稅政策。結果歐元涌入規模太大,國內的房價也一同實現了騰飛。從1995年到2007年期間,愛爾蘭的新房價格增長3.5倍,二手房價格增長3倍。由于對國家招商引資的能力太過相信,愛爾蘭的建筑商們拼命給前來投資或即將前來投資的外國商人建房子,銀行也自信滿滿地貸款給建筑商。
2009年全球經濟嚴冬一旦來臨,這個房產內需極為有限的小國自然房貸巨虧,建筑業和銀行業同時面臨崩盤的危險。雖然由于復雜的借貸融資關系,愛爾蘭銀行系統的債務規模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數字。但是保守估計,愛爾蘭2009年GDP的1/5徹底蒸發。作為一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體,保持資金流動的安全和順暢,是愛爾蘭經濟模式得以存在的前提。因此愛爾蘭政府除了出手拯救銀行系統外幾乎沒有什么選擇。
迫不得已,愛爾蘭政府才任憑赤字規模占GDP的比例由2007年的2.9%暴漲至今年的32%,注資500億歐元救助其五大銀行;這也同時使愛爾蘭的公共債務規模達到了GDP的100%。
但是需要強調的是,“凱爾特猛虎”的主權債務規模雖然陡增,但是其經濟狀況本身是良好的。由于多年的精打細算再加上穩定的社會結構,把愛爾蘭的債務問題與希臘甚至西班牙相提并論本身就帶有某種惡意。
首先,盡管占愛爾蘭GDP的比重已達10%的房地產業受到巨大打擊,但是愛爾蘭跨國企業之都的地位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威脅,因此房地產業的復蘇潛力還在,愛爾蘭五大銀行借助商業流通復蘇的前景也還算光明。
其次,愛爾蘭雖然債務規模激增,但愛爾蘭政府手中現金充裕、且債務結構合理,因此愛爾蘭不會出現現金迅速斷流的風險。如果不是現在歐盟和國際金融市場的緊張兮兮弄得投資者望而卻步的話,愛爾蘭政府其實有信心在明年全球經濟進一步復蘇的情況下重組債務擺脫危機。
最后,愛爾蘭是一個高福利和高穩定的社會,既沒有其他國家民族問題和激進主義思潮的困擾,也沒有臃腫的官僚體系和糟糕的政府信譽。這樣一個基本面良好的經濟體,只要融資環境沒有出現大規模恐慌情緒,是不至于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當然,愛爾蘭主權債務問題變成危機,愛爾蘭政府也不是沒有責任。放任房地產泡沫滋生而沒有加以調整,用納稅人的錢彌補投資者的失誤,這兩項失誤都與今天的困境關聯甚大。
但放眼全球經濟大國,這兩項失誤又有幾人不曾犯過?愛爾蘭政府在10月以來頻頻放言不需要外部援助,其實不是很多人批評的“要面子不要里子”。而是這個管理業績不錯的政府認定,在一個正常的金融市場內,它可以通過債務重組、借新償舊的方式慢慢消化危機。
可惜形勢逼人。11月11日,愛爾蘭10年期國債收益率逼近9%,創下自歐元1999年誕生以來的最高水平,比歐元區信用等級最高的德國國債收益率高出近7個百分點。這意味著愛爾蘭政府要再想從投資者手中融資緩頰,要付出的成本可就是天價了。以標準普爾為代表的評級機構的唱衰,再加上投資者的悲觀情緒加劇,總要有個源頭吧。愛爾蘭背靠的大樹——歐盟,正是愛爾蘭陷入尷尬境地的根本原因。
愛爾蘭的資金本就充裕,再加上經濟基本面好、經濟體規模小等特點,擁資7500億的歐元區財政穩定機制,其實可以不動聲色就能幫助愛爾蘭降低市場懷疑情緒,而不必還像年中希臘危機時那樣大肆聲張。但是歐盟在面對愛爾蘭問題時不但沒有“鎮之以靜”,反倒在歐盟首腦會議、G20峰會等多個場合大表關注,把金融市場攪得山雨欲來、人心惶惶。歐盟理事會主席赫爾曼·范龍佩11月18日更是發表了債務危機可能導致歐盟“生存危機”這樣的嚴重言論。
愛爾蘭政府面對的融資環境自然愈加苛刻。對歐盟態度頗感費解的愛爾蘭,國內甚至興起了一種陰謀論,認為歐洲這樣的做張做智,其實是英法德等國故意惡化愛爾蘭處境,逼愛爾蘭接受提高企業稅——畢竟愛爾蘭12.5%的稅率比起的英國28%、法國的33%和德國30%來太過“搶戲”,早已引起這些國家不正當競爭的指責。
就目前歐盟、歐洲央行和愛爾蘭談判的態度來看,這種想法歐盟倒未必沒有,可也不能說是最主要的目的。綜合考察歐洲的整體經濟態勢,歐盟對愛爾蘭的“過度關注”其實更像一個病人面對惡化可能時的應激反應。
經過2009年經濟危機、今年經濟的緩慢恢復,還有希臘主權債務危機,歐盟已經清楚地看到了自身的問題,也知道自己現在最薄弱之處在哪。福利國家制度和歐盟體制固然長期獲得世界贊譽,但歐洲各國付出的代價就是政府機構臃腫不堪、職能過多且赤字龐大。歐盟各國政府長期做著很多自己做不好也不該做的事,全能政府帶來了巨大的浪費與低效率,整個歐洲陷入收不抵支、寅吃卯糧的惡性循環當中。
愛爾蘭的赤字問題也許不嚴重,但西班牙、葡萄牙、法國、意大利等國的赤字問題都很嚴重。雖說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歐洲也普遍采取了財政緊縮、降低政府開支等政策,可幾十年累計的毛病豈是短時間可以化解的?
現在,如果愛爾蘭在金融市場上頻繁融資,就會擠占債務重組壓力更大的西班牙、葡萄牙的融資空間,如果愛爾蘭融不到資、市場悲觀情緒過于嚴重,又可能牽累西班牙這樣的大經濟體也爆發債務危機。意識到愛爾蘭危機波及效應的歐洲自然不敢怠慢,因為西班牙那種債務規模的經濟體一旦需要金融救助,歐元穩定機制可就真回天乏力了。
所以,愛爾蘭也許不是一個問題,但是歐盟肯定是個問題。這個龐大的經濟政治集團還沒有真正復蘇,經濟危機時代暴露出的問題也還沒有解決。生產性不足而消費性過強,歐盟要解決這種“貧血”癥狀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
今天的歐洲,除了依靠金融市場給各國輸血,其實沒有足夠的財力面對全面性的債務危機。因此,立于危墻之下的愛爾蘭,必須充當一個體現歐盟防止債務危機擴散強硬態度的靶子。歐洲要向金融炒家、華爾街金融大鱷還有對歐元區經濟前景悲觀失望的一切力量,表明歐盟的昂揚斗志。至于愛爾蘭的感受,自然沒法太多顧及。
目前看來,愛爾蘭和歐盟、歐洲央行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金融援助方案應該沒有什么疑議。不管具體金額是400億歐元還是1000億歐元,只要金融市場恢復正常,愛爾蘭都將從危機陰影中迅速恢復。在一場愛爾蘭可能本不愿卷進來的“決心秀”中,歐盟才是世界關注的重心,如果處理得當也自然會成為最大的獲益者。
今天的歐盟已經沒有了希臘債務危機爆發時的手忙腳亂,已建成的歐元穩定機制目前看也經受住了考驗。但歐盟期望獲得的還不止這些。
為了徹底根除歐盟內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不協調的痼疾,為了使歐盟體制改革成功地趟過深水區,這種巨大的風險型動力其實來得恰逢其時。歐盟的政治領導人現在可以自由地探討成員國內部稅率的變化、財政政策的強制性協調和財政紀律強化等敏感話題,哪怕一年前,這還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危機彌漫著這個時代,而歐洲抓住了時代的契機,這可能就是愛爾蘭危機帶來的一點樂觀預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