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為什么是“事后諸葛亮”?
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次金融危機沒有一個經濟學家成功預測,所以說經濟學家一無用處。縱然他們有解釋經濟周期的理論,卻不能對經濟周期做出預測,理論又有何益?我看這是淺薄的說法。 在經濟學的隊伍里,理論經濟學家本來就不大重視預測,而必須做預測的常常是政府經濟學家和商業機構經濟學家;預測是他們的職業任務之一。如果經濟活動完全可以預測,就不需要市場經濟了,甚至不需要貨幣了,政府可以按計劃安排一切經濟活動。 經濟學家喜歡這樣說,好像為自己開脫罪責。但事實就是這樣。 理論經濟學家關于經濟周期的理論,的確讓他們看起來像“事后諸葛亮”。經濟學家不能消除經濟周期,因為他們不能改變人的心理,不能改變經濟規律。決定經濟活動的因素實在很多,技術革命因素、政治家想左右競選形勢的經濟政策、他國政策變化對本國的影響,大的自然災害,等等,都會帶來經濟活動的極大不確定性;心理因素更難把握。所以,誰要是總能正確預測主要經濟指標在小數點后兩位,誰就是神仙下凡。至今沒有這樣一個人。誰要預測正確一次,那也是歪打正著。正因為如此,人們對專門從事預測工作的專家所犯的錯誤,都抱以寬容態度。 然而,說到底,理論還是有用的,只是我們不要堅持“小數點后兩位”這樣的嚴苛標準。如果一件事情明顯違反經濟法則,經濟學家總能預言其后果。當年米賽斯在維也納時,總指著奧地利國家信用銀行說:這家銀行遲早要倒閉!果然它在1929年倒閉了(轉述林行止講的故事)。在凱恩斯之前,西方國家對國民經濟的管理猶如堂吉訶德大戰風車,多少有點瞎比劃。此后,國民經濟統計體系成熟起來,政治家多少能憑經濟規律來管理經濟,以致西方經濟有了50年左右的大體穩定期。職業經濟學家進入政府決策層總得來看,起了好作用。 當然,這次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西方經濟學家也的確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只是這種反省主要應在經濟學之外。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的經濟恢復和繁榮使人們很快忘記了凱恩斯,“冷戰心理”多少對經濟學家也發生了影響。但凡誰強調政府干預和監管,就似乎有了“蘇俄共產主義”的嫌疑,就有了“政治正確”問題——這雖然是我的猜測,但大體八九不離十。這種心態影響了一些人說話的方式。 西方經濟學家應該自問這樣一個問題:市場中滋生的反市場力量——壟斷,與投票產生的政府相比,哪一個更壞? 人類在經濟現實中找不到十全十美的制度。自由競爭只是經濟學家的假設,現實中壟斷比比皆是。有人說,只要權力集中就免不了壞毛病,哪怕它是投票產生的政府。這種說法總能找到根據。但壟斷企業也有集中的權力、有富可敵國的財產,只是它產生于市場。正統經濟學喜歡市場,愛屋及烏,連壟斷也一并喜歡了。那些曾經不那么正統的經濟學家,如熊彼特、羅賓遜,對壟斷多有批評。我看比起民選政府,那些寡頭壟斷企業,那些“金融大鱷”,要更壞一些。在權力集中的性質上,它們半斤八兩,但民選政府多少會講公共規則,而金融寡頭的行為明顯涉及公共性,卻不講公共規則。所以,給壟斷企業勒上馬頭套、系上韁繩,是十分必要的。 壟斷企業是不能被消滅的,因為它們來自市場競爭。消滅壟斷,就意味著消滅市場經濟;而消滅了市場經濟,政府一定會更壞。懂得這個道理,遠比預測GDP增長率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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