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盤點二十世紀初地球上最為避世，但又有常住居民的地方，太平洋上的雅浦島（Yap）就是其中之一。這個亞熱帶的天堂位于北緯九度的一處群島之中，離這里最近的帕勞群島（Palau）也有300多英里之遠。當?shù)氐娜藗冞^著一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在十九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除了周邊的密克羅尼西亞群島（Micronesia）之外，雅浦島幾乎不為外面的世界所知。1731年，這里曾和西方文明有過短暫的接觸——一批大膽的天主教傳教士在島上建起了一個小營地。不過，到了第二年，前來補給的船只發(fā)現(xiàn)，氣候宜人、遍布棕櫚樹的雅浦島群并不適合傳播基督福音。基督教帶來的宗教競爭惹惱了當?shù)氐奈揍t(yī)，當?shù)厝嗽谘a給船到來幾個月前將傳教士們殺了個一干二凈。這之后的140年里，再沒有外人去打擾這座小島了。
直到1869年，歐洲人才在雅浦群島上建立了首個商棧，負責這里業(yè)務的是德國商業(yè)公司“哥德弗羅伊和兒子”（J.C. Godeffroy &
Sohn）。在隨后的幾年中，哥德弗羅伊不僅避免了被屠殺的厄運，而且把生意越做越大。他們的出現(xiàn)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注意，后者將菲律賓納入了自己的殖民版圖，那里就在雅浦島以西800英里的地方。享有這一優(yōu)勢的西班牙人認為，他們才是密克羅尼西亞群島名正言順的主人。1885年夏，西班牙宣布擁有這些島嶼，在這里建立了一處行政機構，派駐了一名地方長官，相信這樣就形成了既成事實。不過他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俾斯麥治下的德國在外交政策上的韌性。在這位帝國外相看來，只要能增強德意志的實力，就沒有什么島嶼是太小，或是太遠的。雅浦島的歸屬問題變成了一場國際糾紛，最終交由教皇仲裁——若是考慮到這個島的宗教歷史，這一點倒是頗具諷刺意味。教皇裁定，西班牙可以在政治上控制這座島，但德國享受全部商貿權。不過，笑到最后的還是“鐵血首相”。為期15年的美西戰(zhàn)爭讓西班牙吃盡苦頭，它在與美國爭奪菲律賓的戰(zhàn)爭中落敗，而其想確立太平洋主宰地位的雄心也土崩瓦解。1899年，西班牙把雅浦島賣給了德國，總價是330萬美元。
德意志帝國把雅浦島收進版圖，這是一件好事。世界因此留意到了歷史上最有意思、最不尋常的一套貨幣體系。確切地說，是威廉?亨利?福內斯三世（William
Henry Furness
III），這個與眾不同的、聰明的年輕美國冒險家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身為新英格蘭名門之后的福內斯一度學醫(yī)，后轉而研究人類學，探訪婆羅洲的經歷讓他聲名大噪。1903年，他在雅浦島上逗留了兩個月，并在幾年后發(fā)表了一篇關于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與社會構成的詳盡報告。
和婆羅洲相比，雅浦島的未開化程度讓他印象頗深。雖然這只是個僅有數(shù)千人口的小島——用福內斯自己的話來說，“無論從哪邊橫跨小島，都只要一天路程”，但這里的社會構成并不簡單。雅浦島有一套種姓制度，保存著奴隸階層，還有由喜愛釣魚和搏擊的人們組成的俱樂部。當?shù)馗栉杌顒迂S富多樣，已經成為傳統(tǒng)，福內斯津津樂道地記錄了這一點。這里還有頗為流行的本地宗教——這也是之前的傳教活動會以悲劇告終的原因——連同一套生動的創(chuàng)世傳說：雅浦人的祖先住在一個巨大的藤壺上，這個藤壺捆在浮木上，飄在海面。不過，最讓福內斯震驚的是，雅浦島擁有自成一派的貨幣體系。
應該說，雅浦島的經濟遠稱不上發(fā)達。市場上就有三種產品——魚、椰子、以及當?shù)匚ㄒ坏纳莩奁罚ⅰ４送庠贈]有其他可以用于交換的商品了；這里完全沒有農作物，幾乎沒有藝術品和手工制品；唯一馴養(yǎng)的動物就是豬。德國人來到這里后，還引進了一些貓；當?shù)睾苌倥c外界進行貿易。這當屬人們能找到的最簡單、最獨立的經濟體系。鑒于上述這種未開化的情況，福內斯覺得他在這里只會發(fā)現(xiàn)以物易物的交易形式。他的評論如下，“在這樣一個島上，衣食用品就長在樹上，唾手可得，”就算以物易物這種交易方式，也應該是沒什么必要存在了。
事實恰恰相反。雅浦島有一套高度發(fā)達的貨幣體系。當?shù)氐呢泿欧浅Ｅc眾不同，福內斯一上島就注意到了這一點。“費幣”（fei）構建了當?shù)氐呢泿朋w系——這是一種“又大又厚的石輪，直徑從1英尺到12英尺
不等。石輪中間有一個孔洞，孔洞的大小各異，取決于整塊石幣的尺寸。有的可以插進一根粗大的棒子，目的是為做運輸之用，”
打造這種錢幣的石材是從帕勞群島中一個名叫巴伯爾圖阿普島（Babelthuap）的地方開采出來的，離這里差不多有300海里之遠，據(jù)稱很早以前人們就有傳統(tǒng)，把那里的石頭采出來帶到雅浦島。這種錢幣的價值主要由其本身大小決定，同時也要看紋理是否光滑，以及石灰?guī)r的白度
如何。
最開始，福內斯認為當?shù)厝酥赃x擇這種奇特的通貨形式，可能是因為雖然十分不易攜帶，但“要四個壯漢才能偷走價值等于一頭豬的錢，自然不會有人以偷竊為生。可以想象，幾乎不會有盜竊費幣的行為。”
不過，在島上住了一段時間之后，他發(fā)現(xiàn)把費幣從一家搬到另一家的行為也很少見。這里進行的交易很多——但出現(xiàn)的債務一般只是彼此抵消，賬款都留到以后的交易再轉結。即便到了需要清算未清債務的時候，也很少需要真正搬動費幣。“這種石質貨幣有個值得關注的功能，”福內斯寫道，“那就是對所有者來說，無需持有它。在討價還價之后，當石幣的新主人發(fā)現(xiàn)交易涉及的費幣的價值太大，不易搬動，他并不在意自己對這塊石頭的所有權有沒有實物保證，甚至不需要為交易做什么記號，石幣還是原封不動地留在原來的主人那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