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企業是從雇工數量上來界定的,通常指的是員工數量地域500人的企業,以及更少雇工的合伙公司、攤鋪、小商小販。不少社會學家、政治家都推崇小企業的存在意義,包括其吸納就業、創造稅收、繁榮市場,為社會和產業提供配套服務等方面的功能。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所謂的合法避稅通常是大企業的專利,因而不同國家的企業稅主體通常都是小企業。
小企業的作用還不止于此。一些學者極力推崇宣稱,大企業充斥著官僚主義和對創新、創造的壓制,只有小企業才能成為個人智慧和創新力的載體。另外,從政治實踐的角度看,大企業確實更加熱衷游說政府出臺有利于己的政策,在行業內部排斥競爭,嚴重損害公眾利益,小企業則不具備這方面的政治危險性。有研究者曾據此得出結論認為,小企業才是民主法治的基石。
不少人基于消費者(公眾)的視角,因為對大企業的強勢感到不滿,所以更傾向于欣賞小企業的存在。大企業“店大欺客”的現象從未消弭,進入大數據時代之后,大企業借助收集消費者隱私數據的便利,進一步提升了經營霸權。而在文化領域,文化人一直在哀嘆獨立書店的沒落,對網上書店及連鎖經營的大型圖書零售集團漸趨壟斷化的經營態勢感到擔憂。
我們有關小企業的認識,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經濟學家、政治學者和媒體描繪的美國相關社會觀念。這種描繪傳遞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清晰的反映了事實,也存在諸多不甚確切之處。舉例來說,具有創新創業活力的美國小企業,其實基本上都是基于互聯網而興起的“輕公司”,其他領域和行業的小企業早就無法與大企業、連鎖企業進行有效競爭。大企業才是這個時代創新成果的最多持有者,也是經濟增長的引擎。又如,小企業成為(美國)國家經濟主體的時代,是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前的一百多年間(包括北美殖民地時期),那個轉折點之后,大公司當仁不讓的壓過了草根企業。總而言之,對小企業的存在意義、產業價值和社會功能得出結論,需要建立在確切清晰的事實和史實基礎上。
美國商業史專家曼塞爾·布萊克福德曾兩度出任美國經濟和商業歷史學會會長,他所著的《美國小企業史》是一部在學界和企業界廣受好評的作品。《美國小企業史》一書分階段介紹了美國小企業的發展歷史,揭示了各行業領域的小企業的興衰秘密,并評述了美國官方自羅斯福新政以來促進小企業發展的政府政策。很顯然,這本書引進到我國內地出版,不僅有助于讀者厘清美國經濟發展特別是小企業發展興衰的真實情況,而且還能為我國當下提振小微企業發展的促進政策提供借鑒。
曼塞爾·布萊克福德指出,美國小企業發展的黃金期,出現在北美殖民地時期和建國初期。這一時期,美國經濟快速增長,為小企業主創造了巨大的機遇,并且,受制于技術、市場與金融瓶頸,跨區域、跨國大企業的形成客觀上還受到諸多限制。美國從英國殖民統治下獨立,一定意義上擺脫了淪為后者貨物傾銷市場的命運。這些都推動了美國經濟的發展,波士頓、費城、紐約、查爾斯頓都是在19世紀初成為了貿易中心城市。
當然,從18世紀中期到1880年之前,盡管受制于技術等瓶頸,在有限的市場競爭范圍內,不同的小企業仍然演化出不同的專業服務水平,其中的佼佼者在后來成長為大企業甚至跨實業和金融的壟斷巨頭。
1880年后,美國各行業領域都出現了原有秩序的破壞者:大企業。這是工業化、技術變革、金融集中,以及19世紀中期掀起的鐵路建設熱潮打通了跨區域物流渠道等幾重因素的必然結果。新出現的大公司追求垂直整合,必然對原有的諸多小企業開展傾軋。大企業還在不斷改進其財務管理水平,這使得其經營收益得以提高,足以彌補因大公司組織形成的官僚主義等內部效率損耗。這一時期,也迎來了美國政府的職能和權力擴張,以反壟斷為核心的進步主義改革出臺了遏制大公司發展的諸多立法,一些超大規模的企業被強令分拆。盡管如此,大量的美國小企業在此時也很難擺脫出局命運。《美國小企業史》也指出,20世紀初,許多小企業主開始尋找大企業不容易構建起垂直整合體系的行業領域,適應季節性需求,憑借某種獨特的專業化工藝提高競爭力,探索適合的利基市場。
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美國公眾對小企業的好感,開始成為一種足以改變政府政策導向的理想主義民意潮流。羅斯福新政時期,美國政府和國會都建立了專門的小企業發展促進部門,大量的聯邦公共資金被投入到扶持小企業發展之中。但效果卻很難令人滿意。曼塞爾·布萊克福德歸納指出,這期間,新成立的小企業很難成長,大企業比小企業更容易承接政府戰爭采購等公共采購項目,小企業應對市場風險的能力更弱,扶持資金的發放也很難避免腐敗及其他方面的低效益。相比工業制造業,商業零售業中的大小企業之爭,勝利的天平更是全面倒向了大企業,不少小企業(獨立零售商)在美國政府多項專項法規的保護下仍然難以在競爭中求得生存。
二戰結束后,一直到1970年代,美國經濟都獲得了快速發展,顯著的機遇部分緩和了大小企業的經營矛盾。美國公民當中的小企業“神圣”理念(民主法治的基石),就此成為一種不可挑戰的意識形態。但這些都不足以改變各行各業集中度提高、大企業進一步占據壓倒性競爭優勢的趨勢。直到1970年代后,隨著半導體行業的興起,硅谷小企業的成功崛起才改變了小企業的頹勢,但這樣的復興也是極其有限的。在1980年代之后,特別是冷戰結束后的全球貿易一體化進程中,美國的大企業借助產能轉移等戰略機遇受益,而越來越多依賴海外貿易生存的小企業卻逐次在海外競爭對手的重壓下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