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著有《說謊者的撲克牌》、《大空頭》等知名財經作品的美國財經作家、記者邁克爾·劉易斯,在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后到冰島考察旅行。冰島在危機中損失慘重,“整個國家金融體系的死亡……過度膨脹的銀行業在一周內土崩瓦解”(該國高級官員語),包括冰島本國人和外國人都認為這個國家不得不從打造世界金融中心的迷夢中驚醒,跌落回打漁時代。
呈現在劉易斯面前的冰島,是一個可以讓人近距離體會到絕望的國度。曾意氣風發的銀行家和投資經理,利用職務之便兌換了總量并不多的外幣,藏在家里,老是擔心會遭到其他人的洗劫。午夜的街頭到處是喝得爛醉的青年精英,這些人接受過與其父輩完全不同的金融學教育,而后者的時代仍由漁業經濟主導。這個國家除了地熱和魚之外,其他一切幾乎都需要進口,原本長期秉持著單一的經濟結構,維持著穩定的社會發展。“冰島經濟興衰的設計師”大衛·奧德森是米爾頓·弗里德曼的信徒,也是金融危機之前在冰島最有聲望的政治家,全盤引入了弗里德曼的主張,接連在冰島實現了工業、貿易和金融的私有化、自由化,并摒棄了過往的經濟體系,轉而發展金融業。
在劉易斯撰寫的《自食惡果:歐洲即將淪為第三世界?》一書的第一章中,我們可以看到,莽撞的冰島銀行家、投資銀行家是如何借助嚴重泡沫化的金融體系,在全球開展不負責任資本運作和實業管理的細致描述。這種運作和管理水平之低,讓英美同行中的許多普通職員都感到無法理解,卻從未引起美國、英國和歐洲大陸國家金融監管部門的重視。在華爾街,在倫敦金融城,在法蘭克福等其他國際金融中心區域,都未意識到巨大風險的存在——年度GDP總量、國內銀行資產總額2003年均僅為數十億美元的冰島,短短幾年銀行資產擴充到千億美元,股票市場升值9倍(同期美國股市升值增長1倍)。
不是沒有人洞察過風險的存在。2006年4月,美國芝加哥大學退休的金融學教授鮑勃·阿利伯開始注意到冰島,輕而易舉的發現新的“南海泡沫”、“郁金香狂熱”正在形成。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冰島人聽說鮑勃·阿利伯對他們的國家感興趣,還請來指點迷津。很顯然,自信的冰島年輕金融業精英希望聽到好話,但鮑勃·阿利伯直言不諱的宣稱泡沫即將破滅,由此換來了被冰島人自此禁止入境的待遇。
《自食惡果:歐洲即將淪為第三世界?》是一本視角和寫法上有別于金融危機、歐債危機同類主題圖書的作品。閱讀這本書需要相當的耐心,因為你將無法直觀從每一章節的起始或末尾找到觀點提煉,而需要仔細品讀劉易斯的記述。書分五章,一一記錄了劉易斯對金融危機或后來的歐債危機的五個主角冰島、希臘、愛爾蘭、德國和美國的一線觀察。劉易斯由此可得出的對危機的經濟和社會成因的判斷,要比純粹根據二手財經新聞、抽象數據而分析得出的結論,更具全面性和說服力。比如在對冰島的分析中,劉易斯就留意到金融學家、財經評論家們通常忽略的國情特點,包括該國盛行的大男子主義、從官方到民間普遍渴望擺脫漁業單一產業結構的沖動、冰島人口較少且形成了圈子化的高度封閉內部環境等,指出這些特點使得泡沫一經形成便以遠超其他國家的速度擴大,從而讓危機爆發的烈度尤為驚人。
如果說冰島人參與制造和誘發了導致本國金融體系崩盤的危機,反映出某種魯莽的文化特性,那么,希臘危機的釀成則與該國從政治家、金融界到普通國民的責任缺失意識密切有關,而這是主觀的。劉易斯在希臘考察期間,曾與該國因瀆職行為遭受過處罰的稅收官員面談,獲悉這樣一個驚人事實:在希臘近些年的社會環境中,騙稅逃稅不僅是普遍的,而且已趨潛規則化,即政府默認騙稅逃稅是國民的習慣動作,無力對此采取任何有效的管控舉措。腐敗的文化特質,甚至蔓延到了宗教場所。讀到這些細節,讓我們不得不承認,劉易斯將這本書定名為《自食惡果》是恰當的。
愛爾蘭陷入困境,始于房地產危機,是受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穿破了該國國內長期形成的房地產泡沫;德國金融機構在其國內穩健經營的同時,海外投資行為堪稱瘋狂;美國盡管初步走出了金融危機的陰影,但短期甚至中長期時間內,都無法真正解決嚴重的地方政府債務危機,美國政府救市讓債務累積的總量更為驚人。《自食惡果:歐洲即將淪為第三世界?》一書描述了五個國家樣本;五個被卷入危機,在成因及后果各有差異但本質上都屬于“自食惡果”的案例,其中的許多細節,相信都會讓中國讀者耳熟能詳——市場人士、監管官員、經濟學家堅稱風險可控而提振信心的言語表態;金融機構及相關行業企業、投資者基于盲目樂觀而推進的激進擴張;市場主體恐懼但不愿正視正在累積的風險,為了挽回沉沒成本,而繼續加大冒險投入,并堅決排斥所有警示泡沫和風險的聲音……
我們事實上已不能回避這樣一個問題:誰將成為“自食惡果”的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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