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天上掉下來5000美元，你會怎么花？”47%的受訪者表示要用來還債，這一比率達到十年來的最高值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對于大多數美國人來說，今年圣誕節顯得與往年有些不同。隨著美國經濟正逐漸從二戰以來最嚴重的衰退中踉踉蹌蹌地步入復蘇路，就像大蕭條曾改變了一代人的生活方式一樣，這輪經濟衰退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眾多美國人的消費習慣，甚至影響了他們的消費觀念。由于華裔美國人在此中受沖擊相對較小，據說相當多的美國人開始學習中國人過日子的方式了。
本報特地約請常駐美國的記者蔣旭峰采寫了三個普通美國人的生活斷面，通過美國百姓的視角看與他們生活密切相關的消費、收入、就業和樓市。
收入篇
沒有買到古奇禮品包的黛絲：
花錢比從前更在意了
在過去20年里，很多美國人都習慣了購物時大手大腳地買東西，而現在，很多美國人寧可自己麻煩多跑幾趟超市，也不愿意再抱一大堆購物袋回家了。
12月的一個周五下午，35歲的黛絲乘地鐵興沖沖地趕到弗吉尼亞州五角大樓旁的梅西百貨大樓雅詩蘭黛專柜。她聽說雅詩蘭黛今年感恩節推出買15毫升小瓶裝香水、再加35美元購買一個內裝小瓶護膚品的小古奇包禮品盒的優惠活動，為此特意趕過來。不過，讓黛絲頗感失望的是，售貨員詹妮弗告訴她，大眾心儀的這款搶手貨已經售罄了。
11月和12月恰逢感恩節、圣誕節等美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這一階段許多商家都會給出一年中優惠幅度最大的活動，有相當多像黛絲這樣的普通消費者會乘此良機選購給親友的圣誕禮物。
不可否認，美國經濟和工業生產17個月以前就出現了增長，多項經濟數據指標也出現了觸底反彈的信號，但反映商家信心的批發企業庫存銷售比率一直都未恢復到2008年底的峰值，相反，美國民眾的儲蓄率從2009三季度以來都不低于5.5%，超過危機前水平的數倍有余。
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使美國企業持續削減庫存，去年10月份之前，美國企業庫存曾連續13個月下降。而如今，盡管多項經濟指標已經出現增長，但由于和美國百姓的柴米油鹽聯系更緊密的工資漲幅、就業市場、樓市都不盡如人意，在無就業復蘇的局面下，當商家和廠家開始謹慎補庫存的同時，《經濟參考報》記者留意到許多中產階級百姓家出現了“家庭去庫存化”的跡象，也就是相當一部分普通美國消費者更青睞小包裝的日用品和禮品，而不愿意再把一堆錢換成大包大袋的生活必需品和可用可不用的物品擱在家里。
“真沒想到賣得這么火，凌晨四五點鐘就有人排隊等著買！”詹妮弗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在一家公司做普通文秘工作的黛絲本來是想要買三份這樣物美價廉的禮品盒作為圣誕禮物送親友的，這兩年來她幾乎都沒怎么加薪，因而花錢時也比從前更在意了。
當然“凍薪”的不僅有很多美國私營企業雇員，美國總統奧巴馬日前宣布，鑒于美國居高不下的公共債務規模和疲軟的經濟復蘇態勢，建議聯邦政府雇員在2011年和2012年維持現有工資水平，不再享受加薪待遇。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克魯格曼最近在專欄文章里指出，“凍薪”是“凍掉”了很多美國人大把花錢的希望。
“先不和你聊了，我再去別家梅西百貨看看還能不能買到。”黛絲說罷轉身走了。梅西百貨提供的數據顯示，今年感恩節購物期間的同店銷售額比去年同期增長大約6.1%，但記者也在這家梅西百貨發現，賣小包裝化妝品的雅詩蘭黛等專柜前顧客人氣旺盛，但該商場三樓銷售大包裝家用餐巾、桌墊等商品的專柜前則門庭清冷。
識時務者為俊杰。據《經濟參考報》記者走訪發現，早在一兩年前，在美國就有不同品牌的化妝品商家敏銳地把握住了消費者的這種新消費心理，推出了小包裝的化妝品，而且銷售情況喜人。在今年感恩節11月25日到來的前兩天，《華爾街日報》刊文指出，在過去20年里，很多美國人都習慣了購物時大手大腳地買東西，而現在商家和廠家都發現，很多美國人寧可自己麻煩多跑幾趟超市，也不愿意再抱一大堆購物袋回家了。
記者也在一些大型超市發現，小包裝的日用品往往不打折，但是大包裝的手紙、牙刷等日用品則有較多打折活動，從中也可以體會到商家想要迅速去庫存化以及許多民眾不愿囤積“糧草”的糾結心情。
究其原因，“家庭去庫存化”現象主要還是普通美國民眾收入增幅緩慢、就業市場壓力等陰霾導致消費者內心產生的不安全感。美國勞工部的數據顯示，11月美國各行業的平均時薪僅比10月份增長區區一美分至22.75美元，而在過去一年中，美國人的平均時薪僅增加了1.6%。這也難怪乎記者交談過的餐廳服務員、建筑工人、廚師都說好久都沒漲過工資了。渣打銀行經濟學家戴維?塞門斯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11月份的失業率和工資等數據進一步證明，當前是二戰以來經濟衰退后最疲弱的就業市場復蘇局面，這也給那些持美國經濟復蘇提速觀點的人士潑了一盆冷水。
既然美國經濟強勁復蘇仍有不確定性，那么普通消費者又怎會貿然當“出頭鳥”大幅增加購物支出呢？美國消費者聯合會日前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盡管有10%的受訪者表示今年要比去年節日消費出手更大方些，但也有41%的受訪者表示他們今年將比去年節省開支。對于家庭年收入在25000美元以下的消費者而言，他們的擔憂就更加明顯了，56%的貧困家庭成員主要擔心能否按時還上各種債務。該項調查假設了這樣一個問題：“假如天上掉下來5000美元，你會怎么花？”結果有47%的受訪者都說要用這筆錢來還債。這一比率要比去年同期高出整整6個百分點，達到十年來的最高值，由此可見美國民眾對于家庭去杠桿化的迫切心態。
在過去20年里，很多美國人都習慣了購物時大手大腳地買東西，而現在，很多美國人寧可自己麻煩多跑幾趟超市，也不愿意再抱一大堆購物袋回家了。
房價篇
一天多開兩小時的出租車司機艾里克：
希望房價不要再掉了
工作穩定而且有相當存款的華裔美國人中出現止贖房產的比例就相當低，記者觀察到，已有相當多美國人開始學習中國人過日子的方式了。
53歲的艾里克是華盛頓城里的老的哥，當記者問及他圣誕的打算時，他說自己還沒想過呢，只求每天能平平安安地出車收車，忙碌了一年的他希望能在家里和親友過個清閑的圣誕節；但是，在談及自己的新年愿望時，他首先希望明年的生意能好一些，其次希望房價不要再往下掉了。
艾里克居住在弗吉尼亞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從華盛頓向南開車大約半個多小時車程，他所在社區房價的跌幅離次貸危機前平均在20%左右。艾里克家因為離華盛頓比較近，政府和國際機構雇員較多，居民的工作和收入相對更穩定，因而房價的跌幅在危機期間并不算大。“不過，我們鄰居有人失業了，所以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鄰居都擔心房價還會進一步下挫”，艾里克對房價流露出了明顯的擔憂。而布魯金斯研究員道格拉斯?埃利奧特(DouglasElliott)等專家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由于大量止贖房產入市的拖累，預計明年的美國樓市仍將維持弱勢，房價跌幅估計在5%左右。
“止贖”是指業主沒錢還貸款，所抵押的房屋被債主收回，且無權再贖回。始于次貸危機的美國房地產業止贖風波目前依舊持續，近期又陸續暴露出多家銀行和抵押貸款服務商在處理房屋止贖文件時手續草率，使普通貸款購房者利益受損的“止贖門”事件。一般而言，在美國如果房主連續90天左右還不上房貸，那么就會接到銀行的催款通知，如果經過多次催告房主仍然還不上欠款的話，那么將進入一系列的法律程序，美國紐約等23個州需要法庭來批準房屋止贖，這也會拖慢堆積如山的房屋止贖進程。由于工作量浩繁，最近美國有媒體曝出一些州把退休的法官返聘回到法院辦理止贖案件的新聞。
在美國，這樣的社區并非個例。美聯儲理事伊麗莎白?杜克11月說，美國房地產止贖危機到2012年底前都不會完全平息。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主席希拉?貝爾也認為房地產止贖問題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暫時還看不到完全解決的跡象。這些金融大員的表態其實也透露出另一層沒有明說的信息，那就是全美國房價見底似乎要等到2012年之后了。
為了多賺些錢維持家用和供孩子上學，艾里克現在每天比幾年前要多開兩個小時的出租車。“一方面，現在的出租車不好賺錢，好多找不到工作的人都來干這一行了，兩年前打車費就降了，可現在油錢和維修費都在漲，我每天只能多掃幾小時的街才能確保賺到錢；另一方面，我也想多賺點錢以備萬一。”
由此可見居高不下的止贖房產會給普通民眾生活造成很大的心理成本。除此以外，止贖房產業有很大的經濟成本，畢竟止贖房產的價格要低于其他房屋價格，銀行手里大量止贖房產成為龐大的“影子庫存”，倘若未能出清，勢必會影響其他房屋的銷售價格，由于大量普通購房者都是“買漲不買跌”的風險規避型消費者，這又會造成許多改善型和投資型住房需求者不敢貿然入市，從而導致銷售量萎縮，再加上次貸危機過后銀行卡緊了信貸發放標準，這就給整個樓市產業鏈中各個環節的參與者都施加了壓力。
由于房地產業帶動著建筑、裝修、物流等多個相關行業的就業，而且美國當前每五個建筑工人中就有一個失業，已經成為嚴重的經濟和社會痼疾；為了挽救陷于僵局的美國房地產業，美國總統奧巴馬在今年7月份簽署法案，將首次購房者稅收優惠政策延期至今年9月底。在該項政策截止后的10月份，美國舊房銷售量又下降。美國商務部的數據顯示，10月份美國新房每套成交中間價為19.49萬美元，環比大跌13.9%，顯示出市場信心不足的局面。
近日，美國知名地產企業榮富地產(Long&Foster)的資深經紀人高嘉樑和記者談到的一個現象倒也頗具啟示性，他所代理的客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華裔美國人，即便身處太平洋彼岸，中國人依舊保留了未雨綢繆的習慣，工作穩定而且有相當存款的華裔美國人中出現止贖房產的比例就相當低。記者觀察到，已有相當多美國人開始學習中國人過日子的方式了。
就業篇
換鋼镚的帥哥米歇爾：
不再愿意去負債消費
普通美國民眾也被迫學會了量入為出，崇尚借貸消費的美國人反而重新撿起了借記卡和現金。
近日的一個周末午后，迎面走來了一個穿著休閑西服、踢踏著皮靴的帥哥，記者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是不遠處一家希思黎門店的收銀員米歇爾。因為經常去那家店逛，一來二往大家就成了朋友。當問及他在圣誕節前夕的下午去哪時，他的回答讓記者大吃一驚———“去銀行換零錢和鋼镚”。
也許全美零售商聯合會(NRF)近日公布的一份有趣的報告，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這位帥哥米歇爾去銀行換零錢的行為。這份名為“2010年假日消費行動意向調查”的報告指出，為了讓自己更好地量入為出，在這個感恩節和圣誕節消費旺季，打算使用信用卡進行支付的美國消費者意愿降到了2002年以來的新低，更多的美國消費者傾向于使用借記卡和現金進行支付；43%的消費者打算使用借記卡進行付賬，比金融危機前2005年34.3%的比重大幅上升；25.7%的消費者打算使用現金付賬，比去年的24.9%又上漲近一個百分點。
米歇爾告訴記者，在他工作的華盛頓希思黎門店里，大約每10個顧客中，現在大約有1個人用現金，4個人用借記卡，5個人用信用卡。《經濟參考報》記者和華盛頓多家商場、門店的收銀員交談時也得到近似的反饋。CNN電視臺近日也報道了這一趨勢，指出在這個購物季，美國人用現金的更多了，用信用卡的人少了，因為很多人“不再愿意去負債消費”。
從全美國的情況來看，美聯儲日前發布的數據顯示，盡管10月份美國消費信貸按年率計算增加了33億美元，但用于信用卡消費等方面的周轉性信貸卻下降了56億美元，降幅為8.4%，這已經是美國民眾信用卡消費連續第26個月下降。
全美零售商聯合會首席執行官馬修?謝伊(MatthewShay)認為，今年很多美國家庭出去購物的時候，都會選擇把信用卡放在家里，以此來確保只購買在購物列單上和預算范圍之內的物品。
如果要剖析這一趨勢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弗吉尼亞州一家連鎖書店邦諾(Barnes&Noble)的收銀員布萊恩的獨特發現倒是有說服力。為了多掙些生活費，布萊恩白天在波多馬克河東岸華盛頓的一家咖啡館當收銀員，晚上來到河西岸的書店當收銀員。站在這個獨特視角上的他發現，在華盛頓的咖啡館里，每十個顧客中，大約會有五個顧客用借記卡和現金，另有五個顧客用信用卡；但在書店里，八成以上的顧客都會使用信用卡。
當交流起這種現象背后的原因時，布萊恩的看法猶如經濟學家一樣敏銳：“弗吉尼亞州這邊的百姓相對更富足吧，大家自然敢繼續用信用卡大方花錢。”
此言不虛。其實更多美國人開始選擇使用借記卡和現金都是失業惹的禍。位于新英格蘭地區的弗吉尼亞州是美國的傳統富裕州，10月份6.8%的失業率要比河對岸華盛頓特區9.7%的失業率低將近3個百分點。
二戰后美國歷時最長的這輪經濟衰退過后，11月份全美失業人口總數又比10月份增加了約30萬至1510萬，街頭增加了很多長期失業和房產被止贖拍賣的流浪者，普通美國民眾也被迫學會了量入為出，崇尚借貸消費的美國人反而重新撿起了借記卡和現金，勞煩米歇爾這樣的帥哥去銀行換零錢也就不算怪事了。
對于美國10月份9.8%的高失業率，美國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古爾斯比稱“難以接受”，不過他在今年上任伊始就表示，降低美國的失業率絕非朝夕之功。美聯儲主席伯南克日前在接受CBS電視臺采訪時表示，美國的失業率如果要回到5%或6%的正常狀況，恐怕還要再等上四五年光景。
時勢造“英物”。近日美國媒體報道稱，有商家發明了幾款新錢包很是熱銷——其中的一種新錢包如果里面空空如也了，就會自動報警；使用另一種新錢包，只要你每花一筆錢，它都會自動發出警報聲，提醒你不要寅吃卯糧。
共和黨資深眾議員凱文?布萊迪12月初在美國會就失業問題舉行的聽證會上再次提醒公眾一個事實——美國在經歷了1981年-1982年的嚴重經濟衰退之后17個月，美國已經創造了500萬個就業新增就業崗位，失業率也下降了3.1個百分點至7.7%。
當然，在美國大量制造業和低端服務業都已經外包造成國內產業空心化以及許多服務業崗位在金融危機中消失的背景下，恢復就業遠不如三四十年前重開幾條汽車生產線就能增加大量就業那般簡單了，這一輪經濟衰退結束17個月后，就業市場的改善局面依然差強人意。在勞工部公布的10月份失業數據中，人們依舊沒有見到制造業、建筑業有明顯回暖的跡象，而在美國傳統購物旺季到來之時，美國零售業竟然在11月份裁員28100人；值得一提的是，在近幾個月美國新增的就業崗位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臨時雇員崗位，可見在經濟前景和稅收政策不明朗的情況下，商家的心態是何等謹慎。
布萊迪認為美國經濟復蘇不能靠用一連串“創可貼”式的補救法。但在現實之中，在中期選舉后取得國會更大議事權的共和黨估計對奧巴馬政府任何“創可貼”式的小額經濟刺激計劃都會說不，鑒于近幾個月以來地方政府已在減支裁員，未來幾年僅靠私營企業承擔起降低失業率的這副重擔委實是太過沉重。
樂天的米歇爾倒是沒想過這些，不過他坦言，老板說過如果生意好起來會給他們加薪，但如今還在等，不知圣誕老人能否讓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