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嬰兒降臨人間的第一個聲音是啼哭，因為人間多的是苦難。我不知道這因果關系是否確鑿，但人間多的是苦難，卻是確鑿的。追求幸福是人的本性，但真正的幸福都來自于苦難的歷練，和為苦難付出的代價。剛剛過去的20世紀，有兩次世界大戰；有突如其來的經濟危機；有兩大陣營的冷戰；有以專政為核心的列寧主義的社會實驗，和這個實驗的崩潰。人類帶著更大的祈望，迎來了21世紀，當頭一棒卻是9.11所代表的恐怖主義，和一系列新的自然災害和流行疾病。最耐人尋味的是，人類為了幸福所作的創造，它的勝利成果，都和新的苦難連接在一起。工業化無數倍地提高了生產力，但也帶來了威脅人類生存的環境危機；科學技術的發展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也創造了足可以毀滅人類的武器。這是一個不可改變的基本矛盾：宇宙的無限性與人類的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因此，是情愿還是不愿，是主動還是被動，是斗志昂揚還是百般無奈，人要生存與發展，必得面對苦難，不斷開拓與深化認識與探索，尋找前進的方向。
    擺在讀者面前的這本書，正是要和讀者一起，面對人類的一個最新而又最復雜的苦難，力圖在對這苦難的認識中，探索一個新世界的創造。——這個苦難就是源自華爾街的金融風暴。
    這無疑是一個大苦難。書的開篇，就陳述了幾宗滿門自殺的案例，自殺者都是難以忍受這風暴的受害者——他們是走投無路的失業者，他們是補不上窟窿的破產者。這無疑是當代人類必須共同思考，共同認識的全人類的課題：這苦難來自何方，如何形成，人類又怎樣才能擦凈血跡，拭去淚水，沖出這苦難，走向未來？
    金融是現代社會創造巨大物質財富的無可替代的杠桿；只有金融才能如此高速地聚集巨大的財富，只有金融才能如此有效地支配資源用于生產力的發展；金融將生產與生活、空間與時間的每一個環節聯結起來，形成國際性的經濟整體；金融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使人類的創造力千萬倍地增長。馬克思、恩格斯，尤其在他們的晚年，正是從金融的領域，看到了可以排除暴力的社會和平過度到更高形態的動力。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金融是一個環節眾多的鏈圈；每個環節都承擔著影響全局的風險，因此，它的創造力和破壞力，是正比關系；它要求微觀與宏觀相統一的科學的掌控與管理。思進以層層剝筍的方法，解剖各個環節產生疏漏的可能性，梳理出金融風暴產生的來龍去脈。
    特別要看到的是，金融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它來源于人。而金融風暴也不是從天而降的災難，它同樣來源于人；來源于人類的人性之惡，那就是貪婪。這正是思進解讀華爾街密碼的重頭戲。思進細致地描繪了貪婪怎樣以魔術般的手段，在金融運行的環節中開通了財富輸入他們口袋的通道，也在金融的運行環節中安放了定時炸彈。當財富一步步走進他們的口袋的同時，定時炸彈也一步步逼近了爆炸的時刻，于是終于爆炸。思進把貪婪的膨脹與金融的爆炸這兩個過程統一于自己的筆下，給讀者深刻的啟示。
    在這本書中，關于金融風暴來臨前前后后對人類的深刻的影響，思進也作了細致的描述；我們看到，它不但造出一個不平衡的生產結構，引發出生產的動蕩；它捆綁了各國的金融，為巨大的損失買單；它還扭曲了人類的生活方式，造成了畸形的消費心理，使經濟發展后患無窮，使人性成長病態重重。
    有了一個對金融風暴來龍去脈的挖掘和描述，思進對未來的走向也有了一個比較系統的探索。思進看到，席卷世界的金融風暴，不僅需要世界性的金融管制、金融體系的革新，它還呼喚了世界政治格局的調整，呼喚人類生活方式的優化，要讓“綠色”籠罩世界，創造一個人類在平等、公平與公正的前提下，遵守科學的原則，攜手共進的新世紀。
    對于已經過去的兩個世紀，人們接受了這樣的概括：十九世紀是英國的世紀，二十世紀是美國的世紀。出于這樣的一個思維邏輯和思維慣性，一些國際友人面對中國的崛起，好心地期望，二十一世紀應該是中國的世紀。而我們的一些膚淺的“憤青”類的人物也欣欣然地高叫“二十一世紀屬于中國”。但他們忘記了，或者說甚至沒有去思考，以一個國家的強盛來稱名一個世紀的前提和根源是什么。我的回答是：霸權情結。“十九世紀是英國的世紀”，是因為在十九世紀英國實現了霸權，當時英國聲稱自己是一個“日不落的國家”，因為到處都有英國的殖民地；“二十世紀是美國的世紀”，是因為在二十世紀美國實現了霸權，這是一個政治、經濟、文化的全面的霸權；而思進清清楚楚地展示了一個事實：金融風暴的形成，就滲透著霸權的余威。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陳思進對另一位陳先生——陳志武的觀點提出了異議。陳志武的著作《金融的邏輯》在大陸暢銷時，陳思進對自己的這部書正在作最后的修訂；修訂的主要方面就是進一步加大和中國經濟如何發展的探討結合起來的成分；他探討的結果恰恰和陳志武的觀念和主張發生了沖突；不是“英雄所見略同”，而是 “所見各異”。我倒覺得這是好事，面對金融海嘯，中國經濟如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地向前邁進，正需要集思廣益，共同研討；這樣兩部具有代表性的相互頡頏的著作，同時擺在廣大讀者面前，對于開闊思路，優化選擇，通過民主的途徑去接近真理，是大有禆益的。
    我不當兩位陳先生的“裁判員”，對我來說，金融還是要學習的對象，在學習的過程中，他們兩位的著作都是我應該閱讀的。我目前已經形成的想法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霸權，都拯救不了這個世界，包括無法擺脫金融風暴的傷害。只有世界性的格局的徹底變化，才能創造一個綠色的世紀；它的核心內容是平等、公平、公正、互利、和平、和諧的世界性的滲透。而金融風暴之源的美國，也只有在這樣的新的世界的格局中，才能徹底擺脫金融風暴的困境，為美國創造出新的輝煌，為美國人民創造出新的幸福。因此，我們追求富強，而絕不追求霸權。新世紀的最好的稱謂，不能以任何一個國家來代表；新世紀屬于地球村的全體村民，它是全世界人民的世紀。
    而我心中的“綠色”，不止是指自然環境的狀態，它是和諧世界的象征。因此，我希望兩位陳先生的著作，都有益于全體地球村的村民，攜手并肩，共創綠色的世界金融！

2009年12月15日

（沈敏特：著名文學評論家、作家。現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系教授及多家大學客座教授）